火虫的日记（一）
格林十一年三月三日，阴天。
今天是我第二次稀释血液，拉着羽山（她是你非常重要的一位诗人朋友，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忘记）一起去的。
我俩坐在公车上，我坐里面，挨着窗户，她坐外面，我们并排。窗外的天是阴的，云是乱的，路边架起篝火准备跳大神的人们熙熙攘攘的。一路上我一直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羽山的袖口，指心的汗在她的白色衬衫上留下了两个重叠的灰色圆圈。沿途的景象被拉成长线，像科幻电影中的时空隧道。雷公一直在我头顶鸣鼓，却不见闪电的踪影。
“火虫，我们要到了。”
我觉得羽山的声音很干涩，让我想起以前我们在颠倒树林里遇到的那只漂亮的小火龙（大约是在两年前，格林九年十月十日，你们还给他取了名字，叫阿竖，不过后来去颠倒树林的时候再也没有见过他）。这也难怪，其实她比我第一次去稀释血液时的心情要镇定得多了，尽管这次只是陪我而已。
走下公交车，穿红褐色褂子的医生显然早已在白色洞口前等候我们。我没有带手表，但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来我们已经比约定时间迟了一些。
“火虫小姐，可叫我好等。今晚是赶不上看神婆围篝火跳大神了……”
她不满地撇了我一眼，目光最终落在羽山的手腕上。
“呀，有新面孔诶……”
羽山是十几岁的女孩子，可是她不像大多数女孩包括我一样的缺乏力量感。她好像总有用不完的能量来让她笑，让她跳，让她牵住我的手在草坪上肆意奔跑。有时我累了，索性把自己摔在一片空地上，她也在我身边躺下来，望向天空的云朵或是星星，幻想大海的蓝色究竟有多么醉人。每当此时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因为剧烈奔跑而燃烧，而羽山安静得变成了一面湖水，温和又清凉。
“啊，她是我的堂妹，水虫。”
我的话音刚落，便感到身旁的羽山灵魂出窍，跑到我的脑海里把我痛打了一回。
坦白讲，那时我的谎言就这样脱口而出了，好像是一种本能，至于原因，我也无从知晓。但过了很多年以后，我想我应当感谢自己也有不太诚实的一面。
红褂医生耸耸肩，随便向站在我一旁的羽山点了一下头，然后叫白褂小护士把我按在一个石凳上捆好，接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灌满了透明色液体的注射器，对准我手腕上的脉搏刺了进去。注射器里的液体看起来和自来水很像，但实际上密度要远比水大，红褂医生持注射器的手腕上爆出了青筋。我看着液体缓缓注入我的身体。它一定很沉，我心想。
“上一次过来已经是半年前了吧？身体感觉怎么样。”
红褂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，她其实并不关心这半年里我的身体究竟如何，这一点我和她都心知肚明。
我有些失礼地没有回答她，因为源自于脉搏的刺痛感实在太强烈了。我可以感受到我的身体由于吸收了新的物质而正在不由自主地发抖，血液因为灼烧而在体内跳跃，仿佛能听到咕嘟冒泡的声音。透明的液体拖着它沉重的身躯，像一条巨蟒一样，从脉搏处的针口一点一点地侵入，在我体内匍匐，撞击着我的五脏六腑，将我的心脏紧紧裹死，使它跳动的节奏不断减慢，最终难以支持这只无形猛兽的冲击和侵蚀。
我记得那天几乎晕了过去，羽山在一旁紧紧握住我的手。不知道是她还是药效的缘故，有一阵清凉从我的注射口散发开来，追逐似地覆盖过巨蟒留下的痕迹。血液停止沸腾后，有一部分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沿着我的十根手指缓缓滴下，另一部分大概已经变成了橙红色，随着巨蟒一同在我体内继续生存下去，等待下一次的筛选。
（又名：远山淡影）
20200815（未完）
文/烛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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